2012年8月23日 星期四

S1戰火滿山陵



讀過台灣史的內行人皆知道,清代台灣史即是一部台灣開發史。我們也常聽人說道:歷史其實就是一部戰爭史。於是,且讓我們從中台灣出發,從山岳出發,探究山岳之名與歷史戰役之間的淵源。

首先,在我的故鄉市中心,有一座很有名的山,有人稱之為將軍山、福星山,或者是今名的貓貍山。日治時代,張紹良在《詩報》上發表〈將軍山〉1932-5-01),詩的前半部寫道:「威風凛凛駐斯巓,名號將軍異昔年。一代河山雖變動,卅秋人事未推遷。」追憶的是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日本人攻台時的統帥。明治二十八年(1895)北白川宮能久曾經親臨此山,眺望山景,後來的日本人為了紀念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在台「功蹟」,將此山命名為將軍山,並設置苗栗神社,在那個年代。

1945年二戰結束後,日本戰敗,接著,國民黨政府撤退來台,重新命名為福星山,以紀念於苗栗事件中喪命的客家義士羅福星。原先苗栗神社內的北白川能久親王殿下駐馬碑,則改為紀念苗栗銅鑼出身的客家人丘逢甲,改立丘滄海先生紀念碑,在這個年代。

於是,〈將軍山〉的末四句「雙峰插漢雄姿立,五指凌霄倒影懸。舊趾登臨無限感,豐碑繚繞夕陽煙。」讀來仍感慨無限感,歷史從來就只是勝利者的歷史詮釋,無論是那個年代或者這個年代,唯有夕陽雲煙景是真的。

*注意到了嗎?丘逢甲原本是有耳朵旁的邱。
地點:苗栗銅鑼武聖廟

同樣是乙未割台,我們將鏡頭轉向舊稱半線的彰化。連橫(1878-1936)的〈八卦山行〉述說:連橫上八卦山憑弔乙未割台時,英勇抗日的義士紀事,並感嘆今人的義氣蕭索。原詩如下:

天狼晝明天狗惡,黑旗無光日色薄。萬雷淜湃撼孤城,八卦山頭雲漠漠。驀然一騎突圍來,左甄右甄相刺斫。鼻頭出火耳生風,五百健兒齊踴躍。是何意態偉且雄,延陵季子神磅礡。書生抵死在疆場,志士不忘在溝壑。城存與存亡與亡,萬民空巷吞聲哭。裹屍馬革復何慚,弩目牛皮今非昨。提刀大笑向天行,中宵幾見旄頭落。我來山上弔英靈,獨汲寒泉薦秋菊。國魂飄蕩國殤哀,哀哉今人氣蕭索!

連橫是漢民族意識強烈的詩人,著作無數,如:《台灣通史》、《台灣語典》、《台灣詩乘》與漢詩無數……,顯然地〈將軍山〉與〈八卦山行〉的史觀立場迥異,連橫將義軍其描繪成意氣風發的勇姿,而非讚揚日本攻台的北白川宮能久親王。而八卦山戰役的將領吳湯興、徐驤的事蹟,則可參見前些年拍攝成電影的《一八九五》,改編自小說家李喬先生的《情歸大地》作品,經由電影《一八九五》的影像力量,我們能窺見歷史的縫隙,從戰爭始、至大地終,正因為自然大地的永存,重回歷史現場,才得以懷情、懷人、懷史。
*彰化八卦山大佛山腳下

再將鏡頭往中央山脈移動,周定山(1898-1975〈中央山脈紀遊詩:留人峽〉(詩報:1941.07.04)「雄峙山門萬仞奇,人蕃曾此界嚴施。八紘一宇關何用,名以留人峽最宜。」作者周定山,彰化鹿港人,曾參與《南音》雜誌(1932)的發起、選擇發表於楊逵與葉陶夫婦創辦的《台灣新文學》(1935),與賴和、葉榮鐘等人私交莫逆。

一九四零年代,台灣文學正朝向皇民化運動的高峰階段,八紘一宇再次成為大東亞共榮圈的團結口號,不分新舊文學,許多文章皆得與鼓吹大東亞論、支持南進政策相關,否則難以發表。

此詩闡述在八紘一宇的日本官方口號下,無論是昔日的漢人與原住民族的衝突,或者是日人與原住民族的衝突皆將消弭,隱含不必再區分:內地日本人、台灣本島人,槍口一致朝外的意指。然而,詩末減淡了鼓吹大東亞共榮圈的戰爭意指,而扣題回中央山脈記遊詩的主題上,表達了留人觀景最為宜的盼望,方知周定山實有反對戰爭之意,虛應八紘一宇的官方口號。

觀看另一首〈中央山脈紀遊詩:雨中霧社觀櫻〉(收入《一吼居詩存.第三集.辛巳(1941)稿》):「輕車飛棧道,身渺覺懸空。躍澗魚吞霧,穿山鳥喚風。人疑花濺血,天遣雨啼紅。試問櫻心事,淋漓淚滿叢。」則可知周定山的用心頗深,同樣是寓情於景,前四句寫實景,後四句感嘆霧社的櫻花似血,淡寫霧社事件,且不流露對於日本殖民者的批判,與其友賴和於霧社事件隔年發表的新詩〈南國哀歌〉(1931)的不同,周定山闡述的是:戰爭對於人類的殘害是不分此彼。

賴和〈南國哀歌〉歌曲新詮,演唱者:陳南宏


延伸閱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