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2日 星期四

台灣漢詩總舖師——甜字訣

講到甜字訣,在台灣,不得不提起日前火紅的飲品店,打出大大的「黃金比例」,引起媒體一陣報導,民間亦紛紛討論「黃金比例」究竟有多甜?業者宣稱,其採用的是台灣的蔗糖,比起人工糖而言,較不添加人體負擔。

回顧歷史,觀看彰化文人洪繻(1867—1929)〈詠蔗糖〉,可得知台灣島上的甜味史,實則有跡可循。然而不同的時空,對蔗糖有著不同的解釋與認知。現下的台灣,把蔗糖當作是天然的甜味添加物。生活在日治時代的漢詩人洪繻,顯然有不同的見解。他將台灣自然地物產樟腦與甘蔗並列比擬,召喚在日本人尚未殖民統治台灣前的歷史狀態,可以是:「餘潤及五洲,饒裕在千箱。

洪繻(1867—1929)〈詠蔗糖〉

炎洲孳大利,豫樟及蔗槳。豫樟煎作腦,蔗槳煎作糖。
樟腦璨玉華,糖屑瑩玄霜。餘潤及五洲,饒裕在千箱。
一入虜官手,搜剔無粒藏。樟腦供官賣,私販嚴律章。
蔗糖加酷例,一擔九輸將。賓筵失旨甘,畫餅充饑腸。
粔籹蜜餌間,渴慕饊餦餭。棗杏瓜棣生,無處問飴餳。
美洲傳異種,空聞一丈長。熬蒸出膏液,未敷稅吏嘗。
鬼機代人力,漏卮永無當。子虛賦雲夢,嘉味滿瀟湘。
客至闕甘飲,誰嗜鹽茶薑。甜流不涌地,玄圃空溫湯。
赤沙沍麗冰,梅冶滋不祥。

但是,日本政府殖民台灣後,將樟腦買賣視為官方壟斷的交易,糖農的處境,十分淒涼,故日治時代,民間有諺語對此現象有所反應,稱之為:「第一憨,種甘蔗互會社磅。」或有著鮮活的寫實之語:「三個保正,八十斤。」原因是,糖農質疑糖廠的磅秤有問題,請三個保正站上磅秤上一量,果真僅增加八十斤(換句話說,三個成年人僅重:四十八公斤。)等於磅秤自動將原重量除以三,或更有甚之。

如此剝削農民的苛政,終於在1925年,在台灣彰化爆發農民抗爭的二林事件。台灣新文學之父的賴和,寫下生平的第一首新體詩,題名為〈覺悟下的犧牲──寄二林事件戰友〉,刊載於台灣人自辦,號稱「台灣人唯一的言論機構」台灣民報上,刊登時間為19251220日。

比較洪繻〈詠蔗糖〉與賴和〈覺悟下的犧牲──寄二林事件戰友〉,前者以中國歷史的典故,召喚美好的想像物,對照日治時代,遭受異族統治的慘況;後者則以強者與弱者之間的對照,反映現代性的國家治理機器進入台灣民間之後,人民(也就是農民)遭遇到多大的斲傷,弱者僅能「留待與虎狼鷹犬充飢。

*台灣民報1925年12月20日刊載一隅
作詩的閱讀對象不同,作為當代的讀者而言,閱讀兩詩的感受力便有所不同。洪繻〈詠蔗糖〉以他的舊體詩,捍衛他的世界觀,企圖回復美好的「子虛賦雲夢,嘉味滿瀟湘。」同樣也是半線子弟(彰化,昔稱半線。)的賴和,納入農民們深度的斲傷,具有走入未來黑暗而無限蒼茫之感。同樣的是,台灣總舖師的甜字訣,在日治時代,卻有深深苦悶的滋味。

賴和(1894-1943)〈覺悟下的犧牲──寄二林事件戰友〉,全詩如下:

覺悟下的犧牲,
覺悟地提供了犧牲,
唉,這是多麼難能!
他們誠實的接受,
使這不用酬報的犧牲,
轉得有多大的光榮!

弱者的哀求,
所得到的賞賜,
只是橫逆、摧殘、壓迫,
弱者的勞力,
所得到的報酬,
就是嘲笑、謫罵、詰責。

使我們汗有所流,
使我們血有處滴,
這就是──強者們!
慈善同情的發露,
憐憫惠賜的恩澤,

哭聲與眼淚,比不得
激動的空氣、瀉澗的流泉,
究竟亦終於無用。
風是會靜、泉是會乾,
雖說最后的生命,
算來亦不值錢。
可是覺悟的犧牲,
本無須什麼報酬,
失掉了不值錢的生命,
還有什麼憂愁?

因為不值錢的東西,
非以能堅決地拋去,
有如不堪駛的渡船,
只當做射擊的標誌。

我們只是行屍,
肥肥膩膩,留待與
虎狼鷹犬充飢!

唉,這覺悟的犧牲!
多麼難能、多麼光榮!
我聽到了這回消息,
忽充滿了滿腹的憤怒不平,
無奈慘痛橫逆的環境,
可不許盡情地痛哭一聲,
只背著那眼睜睜的人們,
把我無男性眼淚偷滴!

唉,覺悟的犧牲!
覺悟地提供了犧牲,
我的弱者的鬥士們,
這是多麼難能!
這是多麼光榮!

暫時放下日治時代殖民歷史的悲痛,再讀一首類似「黃金比例」的詩吧。
*台南義豐冬瓜茶

林纘〈冬瓜〉,全詩如下:
大勝匏瓠味淡馨,羹湯暑熱藥同靈。
洞房記取仙姬贈,酥潤冰條試臘瓶。


講到冬瓜茶,不得不提到台南的義豐冬瓜茶。每次至台南幾乎必點的飲料,不需要黃金比例,它本身就是黃金比例。尤其是暑日之際,清涼又解渴,令人想一杯接著一杯。從林纘〈冬瓜〉詩中,我才發現,原來冬瓜茶居然可以是結婚時,女方嫁妝的飲品,所以說,台灣古典漢詩裡頭,不僅有黃金比例,還有處處是歷史的痕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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